【千亿体育】山间松风动我情

应同学之邀，我从江南过长江，与他们行走了一些山水，见了些老友。昨天回省城意外“遇见”当代山水画大家朱松发先生的一幅山水画，甚为喜欢，便收入囊中，带回江南，陪伴我的山中岁月。

昨天下午，我原本去朋友那取朱松发先生一幅书法作品。书写的内容是苏东坡去世前作的最后一首词《千秋岁·次韵少游》中的两句“声摇苍玉佩，色重黄金带”。朱松发在两旁注释写了一段小字：“东坡千秋岁词亦是苏轼平生最后一首词作，是其一生政治气节和人生态度的自白。苏东坡直面现实，坚持自己独（虫）立见解，肯定自我的操守，顽强的追求生命价值的实现”。这幅作品朱松发生前最后出的一套台历上曾选用过，可能因为他喜欢此内容，便书写若干赠送友人。

朱松发生命的最后几年光阴里，深居简出，极少外出应酬，潜心钻研他的山水画与墨梅，我算得上是他画室的一个常客。三百多平米的空间，除了画桌与茶几，有一方墙贴着毛毡外，其余墙壁都是书柜。我曾有意随便抽取一些书籍翻阅，每本书里都有不同颜色的笔注，有些书他还制作有个性化的封皮，自己题写书名插入书架上。他阅读过跟苏东坡有关的书籍就有两百多本，这幅书写东坡词句的书法作品，显然融入了自己的情感与感悟，既是对苏东坡的理解，也是在鼓励自己。

我取到这幅书法作品后，喜不自胜赶路，蓦然回首间，看到了朱松发先生一幅山水画静静的在那里，忙不迭地走近前。我分明闻见了潜藏在此画中画家的气息了。想我隐入九华山后，与朱松发先生交往少了许多，有时外地有高人要去他的画室时，他会发信息给我，邀我一同会见来客。他给我最后一条微信是2020年7月25日晚上22:33：“碧玉年华沧桑一笑!好久未在寿乐堂听到二位笑声了……进城抽空来聊聊天。”我爱人企业轰然倒塌之际，当代水彩画大家柳新生先生给她画了幅水墨人像画。我请朱松发为此画题字，他满口答应，要求题写内容必须由我执笔成文。我拖了近一年没能交文章，他催促不下四五次。后来，我就以《碧玉年华》为题写了篇264个字的短文，朱老题好后让我去讨，这件作品成为我家的传家宝。

我哪里知晓，朱松发先生那次微信不久就住进医院，生命定格在那年的寒冬里。我悲痛至极，连夜写就七千余字的《松石魂》，收录进《茶溪听雨》一书里。此书出版后，我专门寄两本给朱老儿子朱洲先生留存纪念。

出生于黄山桃花坞石匠家的朱松发，自幼听惯了石匠们钢斫凿石的声响，耳濡目染养成了硬碰硬的性格。山高水长，泉水四季流经他的窗外，滋养了他柔情似水的丰富情感。苏轼一生坎坷，不是被流放就是在流放的路上。朱松发何尝不是一生都在放逐自己，让心灵流浪至艺术的高处。他以生命里固有的坚毅与顽强，淡泊名利，潜心读书，一直在绘画中“变法”，不断否定自己，守正创新。

前年夏天，我也是偶然机会收藏到朱松发一幅扇面，上面的梅花，一树老梅根生右壁，虬枝向左屈曲盘旋逸出，疏密有度。无论是一枝斜出，还是峭立向天，枝枝梢间都凝有梅香，更有着清人所吟“虬枝接叶而吟风”之超然大美。这幅扇面梅花画的枝干很结实、有力量。宋人卢钺在《雪梅》诗中言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而在朱松发这幅扇面梅花画中，摒弃了寻常人喜欢的红梅、黄梅等色彩，利用宣纸的白，将梅香与雪一样洁白的梅花完美地凝固于梅枝上。一树雪白的梅花傲然怒放，瓣瓣香彻到骨。朱先生将原本谁也不肯降服谁的香梅与白雪就这么俏立枝头，香远溢清。此画落款为“辛未年”，标明是1991年作品。那时先生虚龄五十岁，正值年富力强。也正是他在画梅这条路上由探索走向成熟的重要时期，他一直在走自己的路，此时画梅已至佳境。后来近三十年间的研磨，他的梅花画更至高境了。

我带回江南山中的这幅水墨山水画，创作时间为2014年秋。那时朱松发用墨色之黑与宣纸之白，来表现他心目中的大山大水，早已过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每个观画者都能从他的山水画里读出自己心中的那山那水，还有那山水天地间的人情世故来。我将此画挂在我书桌的正对面墙上，我一抬头便能见此山水。我想起有一次我在他的画室聊他的一幅《落叶动秋声》画时，我望画生义猜想他创作此画时的生活与情感状态。他惊奇地倾听我的臆解，忽然仰天大笑，“你一定将自己的某段经历融入到我的画里来了，于是便说成是我的事情。”笑过，静默过，他让家人煎来饺子，我们就在茶桌上狼吞虎咽起来。他忽然起身呼儿出来，“拿酒来，大作家在此，岂能无酒。”泼墨作画时霸悍至极、如雷崩石的朱先生没有任何商量，叫儿子端杯陪我喝酒，茅台酒。

此景依然历历在目，此情依旧未曾褪色。朱松发先生仙逝两年半了，我相信他只是去了远方，或是化身为老梅树上的某一朵花，亦或是这山水间的某一棵树，或是一泉水，悄然无声地陪伴着我在山野间。当年那把梅花折扇给我捎来缕缕清风，这幅山水画也将给我的生命以滋养，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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