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杨阑珊在岔口学校开完会，天气已经不太早了，金色的夕阳，把天边染得一片橙红。散会后，她向陆嘉瑞住的那孔窑洞撇了一眼，门还是紧绷绷地锁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在这个山沟里，能和一个有文化的人见上一面，谝上几句闲，也是一种内心的释放。

杨阑珊和她的同伴李梅来到一条河边，一边欣赏着夕阳下的美景，一边互相倾吐着自己的心声。李梅问：“听说你就住在陆老师的家里是吗？”

杨阑珊回答：“是的，他家里有三孔窑，就他奶奶一个人在家。西边有一孔窑空着，队里就把我安排在那里。你还真别说，身边有一个老太太在，那还真不错，一天絮絮叨叨，有人问吃问喝，心里还是暖暖的。”

李梅说：“我可没有你那么幸运，我住的是队部一孔公窑，一天开会、记工分，都在那里。隔壁是一个有五个孩子的家庭，一天吵吵闹闹的。女主人张二嫂嘴又碎，嗓门又高，一会打鸡骂狗，一会打骂孩子，一点都不安静，想要看看书，清净一下都不行。”

杨阑珊说：“能想得来，农村人的春夏秋冬，就是在这鸡叫狗吠声中度过的。那你让队上给你换个地方，要不这一年时间咋能熬下来？”

李梅回答：“哪有那么容易，能给你安排个地就不错了，我们还敢提什么要求。有什么办法，就这样熬着吧。”

西边余晖散尽，两个同伴握手告别后，杨阑珊就独自一个人上了路。现在走这二华里的路上，她已经不害怕了，顺着河边转过一个大湾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时后沟陆老三家派他的孩子狗狗来叫她吃饭，她就跟他走了。

那时候干部在农村都是吃的派饭，一家管一天，一顿饭给家户四两粮票三毛钱，这就是杨阑珊在农村的生活。

吃过晚饭，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杨阑珊拐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了硷畔低下，猛一抬头，门前站着一个黑影，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定神问道：“谁？”

那个黑影回答：“我，陆嘉瑞。”

杨阑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打开门，点亮了煤油灯，陆嘉瑞尾随着跟了进来，怀里抱五六本书和一些电影画册。杨阑珊惊讶地喊道：“哇，这么多？”她接过一看有《安娜卡列尼娜》《巴黎圣母院》《简爱》《鲁迅文集》等。知识人见到书，就像饥饿的人看到了粮食一样，她一本一本爱不释手地一边翻阅着，一边问道：“这些书你都看过了？”

陆嘉瑞说：“看过了。上高中时候，反正没有大学上，我就喜欢上了看小说。我的同桌罗仪璇，她爸是个知识分子，珍藏了好多名贵书籍，我常给她买的吃冰棍，她就把他爸的书偷出来让我看。最后我给她冰棍没买多少，骗得她给我看了不少好书。你瞧，这些书就是在她那借来的。”

“真好，这下可解决我的大问题了，在这山沟里，只要有书读，以后的日子就好打发了。”说完后，她莞尔一笑，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陆嘉瑞说：“看你对书这么感兴趣，看来我们都是一路人，都是文学爱好者。我没猜错的话，你在这方面一定也是很突出，我最近看过你写到大队上的一期《工作简报》，内容简练，文风清新，感觉很不错。”

杨阑珊的脸色微微有点红涨，她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口气说：“哎，我有时也很想想写点东西，可又觉得不合时宜，所以觉得很郁闷。”

听杨阑珊这么一说，陆嘉瑞暗自兴叹，他可算是遇到知音了，高中毕业后本该再上一个台阶，可面对当时上山下乡的大形势，可他还是绕不过回农村这一条路，最后还是回到了农村。幸亏通过父母做工作，才有了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在村办中学当了语文老师，这对他当时来说也许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了。可是通过两个多月来在农村的实地生活，使他饱尝了农村的落后与贫穷，枯燥与乏味，他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何去何从，但心里总有一种非常迷茫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苦恼，让他彷徨。杨阑珊刚才说的很郁闷，引起了他心灵上的共鸣。看来郁闷是当时大多数青年的一种通病。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该如何延续。

为打破沉默，陆嘉瑞说：“我以前在城里，一天和同学们在一起打打闹闹，看看电影，打打篮球，也不觉得枯燥，可是自从回到农村后，觉得日子过得非常沉闷，主要是农村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了，一天确实能找到一个能聊天的人都不容易。自从你们工作组来了以后，情况就好多了。你可知道，你们的李组长也是挺能聊的，他一天工作完了，我就和他在学校神聊。”

杨阑珊笑呵呵地说：“是吗？他在我们跟前常是一副严肃的样子，从来不和我们开玩笑的。”

陆嘉瑞说：“那当然了，他是你们的领导，总要有点威严的嘛。”

杨阑珊问：“你和他都聊些什么？”

陆嘉瑞回答：“我们聊当前的形势、聊政治、聊生活中的趣事、聊文艺、体育以及个人的爱好等，我们什么都聊。他还喜欢摄影和打球。”

杨阑珊说：“看来他还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兴趣还这么广泛。”

陆嘉瑞说：“他是你的组长，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啊。”

“呃，这可不一定，我们工作组是由县上各单位抽调的正式干部和农村抽调的积极分子组成的，担任组长的一般都是从单位抽来的领导。我和李组长的认识，就是在县上参加集训的时候，一块学习了十多天，其余的我并不了解他。在出发的前一天，我们工作组开了个会，我才知道他是县农科委的副主任。”

陆嘉瑞说：“他这个人很不错，我和他挺能聊得来的。”

杨阑珊说：“那你以后就不会寂寞了，有一个领导陪着你，你就能安心教学了，不会有事没事就想往城里跑。”

陆嘉瑞：“说实话，由于年龄的悬殊，和他在一起，总还是不太自在，看来这家还是要回的。”

说完后，他俩哈哈一笑。紧接着杨阑珊话锋一转问：“哎，你这次回去看电影了吗？最近城里上映什么好电影？”

陆嘉瑞说：“看了，最近上映一部由李昂导演的电影叫《苦菜花》，你看过这本小说没有？”

杨阑珊说：“没有。你快说说，内容是什么？”

陆嘉瑞陈述：“说的是1937年，胶东半岛王官庄大地主王唯一霸占了贫苦农民冯仁义家一亩地。冯仁义不服找地主说理，被活活打死。地主怕冯的儿子德刚闹事，欲将其押入大牢。德刚闻讯星夜离开王官庄，逃往关东。冯的妻子冯大娘善良、忠厚，丈夫死后，带着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日子过得十分凄苦。1940年，日寇对山东革命根据地进行了疯狂的扫荡，冯大娘的女儿娟子拿出了父亲留下的猎枪，参加了民兵。在地下党负责人姜永泉的领导下，王官庄农民举行武装暴动，铲除了村里的日伪政权，处决了大地主、汉奸王唯一。娟子在斗争中经受了锻炼，当上王官庄的妇救会长，在斗争中她和我党领导人姜永泉产生了感情，两个人就相爱了。”

杨阑珊说：“这是一种多么纯洁、多么伟大的爱情。我就特别喜欢看这种书。”

陆嘉瑞又接着说：“更让人感到的是，冯大娘在斗争中提高了觉悟，为了保卫胜利果实，不仅支持娟子参加民兵打鬼子，而且亲自参加革命斗争。在日寇加紧对根据地的扫荡中，区妇救会会长赵星梅来到王官庄调查王柬芝的活动，同时发现自己在兵工厂工作的未婚夫德刚就是冯大娘的大儿子，她向冯大娘讲述了德刚在兵工厂为保护机器英勇牺牲的经过。冯大娘忍住悲痛，将二儿子又交给了部队。故事内容曲折，很令人感动。”

杨阑珊听完后高兴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立马就去看。哎，你有《苦菜花》这本书吗？借给我看看。”

陆嘉瑞说：“我没有，但我可以给你弄到。我拿回来的这些书，你先看着，我下一次给你拿回来。”

杨阑珊说：“行！”说完她从抽屉拿出一份材料又说：“你明天走的时候，给我把这份材料捎上，交给李组长，这是半个月的工作汇报。”

陆嘉瑞说：“没问题。你们工作组的工作还挺认真的，我也看见老李在那里天天写汇报。”

杨阑珊说：“现在的工作，有一大半都是流于形式，没办法，只能按照上级画下的道道来。”

陆嘉瑞起身告辞说：“今天就到这，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

杨阑珊站起来说：“好的，谢谢你了。”

送走了陆嘉瑞，杨阑珊心里有种无名的冲动，她还爱不释手地翻阅着他带来的那几本书。她虽然出生在农村，但从小嗜书如命，从小学到高中，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语文学的非常突出，常被树为班上的学习典型。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一个大山沟和黑暗融合在一起，这时唯有杨阑珊的窑洞里还亮着灯光。在灯光下，她跟着精美的文字，沉浸在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里。什么安娜、奥布朗斯公爵、基康斯坦丁·列文，都成了她目光追逐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