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亿体育】秋风 · 落叶

秋风起，终于萧瑟了南方的树叶。在岭南的暖阳几度入秋几度失败之后，在我北方的朋友圈里翻晒了无数张黄灿灿的林木风景图之后，在听到妹妹寻问老妈屋子里的暖气供上了没有之后，我的夏装还穿在身上，从办公楼走到教学楼时还要挥汗。但是，但是，总算，听着几滴秋雨打下来，然后，有飘零的落叶在脚下窸窸地响，有满眼的黄绿色在周围悄悄地铺展。

我是见不得落叶的。不是因为它的凋零，也不是因为它带来的秋凉和萧索，而是见黄叶飘落一地时，便有一种不忍舍弃的收集欲望，跟着这个欲望，记忆忽忽就翻转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时，每天放学后或是放假的日子里，我们是要到田地里耧树叶的。秋深了，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柴草也早被各家打扫干净，唯一可以拿来用作柴烧的，就是树叶了。

我们就拿一根筷子那么长的铁丝，一头系上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横绑了一根小棍儿，然后，跑到大路边上去拣落叶，也叫穿树叶。就是用铁丝扎起地上的树叶，扎够了一串，就撸到绳子上，再穿，再撸，直到把那条长长的绳子撸满。

北方的深秋，冬小麦已经整齐地冒出了头，路边的白杨树上，叶子开始变黄了，秋风起处，哗啦啦，一群群翻飞着的彩蝶似的叶子，欢唱着，手舞足蹈地，扑向大地。大路上，地头边儿，任由它们翻滚、跳跃，也任由我们欢呼、捕捉。麦地里的最好穿，因为土是松软的，而麦苗浅鬣寸许，藏不住树叶，也挡不住我们的脚步。

秋天的早晨，露珠浓重，每个伸出头的小麦苗尖尖上，都顶着一颗水晶球似的珠子，阳光斜斜地射过来的时候，那一颗颗珍珠便闪着五彩的光芒。远远望去，田野半空里氤氲着迷蒙的半透明雾气，如丝带一般地飘飘缈缈，若有似无。地上，珍珠闪耀，红的黄的紫的光线，时时刺向四面八方，刺得人不由得迷起双眼。那些黄了的叶子，便也是披了一身露珠，安静地躺在这片光线里。

大路上的树叶被车辗破了，被大人们用耙子耧去了，田里的便是孩子们的了。我们的脚步是惊扰了那些光线和露珠的美梦的，它们也把冰凉凉的露水奉还给我们的两只布鞋，那是妈妈们用粗布纳底、用棉布裁帮子做的布鞋，一个早晨，两只脚上，湿嗒嗒、泥津津地又凉又重。

我们分散开去，比赛似的，看谁跑得快，看谁穿得多，然后相互呼唤着，每人拖一条长长的、大蟒蛇一般叶子链，往家跑。回去拔掉小棍儿或解开铁丝，把它们褪在妈妈正在煮饭的灶前，顾不得擦擦脑门儿上的汗珠，赶紧系好铁丝，绑好小棍儿，转身呼喊着小伙伴儿，又向田野跑去。

干燥的或半干的树叶最好燃烧，丢进灶膛里，呼呼作响，大铁锅里，黄灿灿的小米粥就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啦！

有时，如落叶般瑟瑟地站在深秋的寒风里等落叶的我们，也会仰起小脸儿，巴望着，呼喊着：让秋风来得更猛烈些，让大杨树晃动得更疯狂些！完全不顾自己两只冰凉的小脚丫子，只希望着，快一点，多一点把它们拣回家去，在场院里堆成小山堆般的枯叶，让铁锅里多一些热气，让我们的冬天多一些温暖。读书后才知道，那是一种“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心态，是一个“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的年代。

如今的北国原野上，再没有谁家的孩子仰脸站在风里等落叶了吧？那叶面上有着一层腊光的白杨树叶子，那曾在灶膛里呼呼作响的白杨树叶子，那魂魄随着青烟升腾至更辽远的天边的白杨树叶子，也就再也回不到哪个场院里，再也不能熬出一锅黄澄澄的小米粥来，温暖我童年的那场欢歌，温暖我久远的回味与怀想。它们只好在结束了田野上的舞蹈之后，寂寞地翻卷在凛冽的北风里，然后，被皑皑白雪掩埋成一抷腐烂的泥土，可惜了！

落叶不是无情物，回归泥土沃大地。见证了秋天原野里的雾岚，见证了秋风飒飒中那一群孩子的童年，也见证了贫瘠的屋顶上的一缕缕炊烟，之后，我记忆里那金黄色的白杨树叶子，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在新时代的沃野里，魂归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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